說是十五分鐘, 但是林歡顏發現她嚴重高估了自己出門的速度。

本以為下午化好了妝，只需要再套件外套就可以出門了，只是當站在鏡子前時她就覺得自己今天穿的衣服好像不太行，等來來回回試了好幾遍的衣服終於選定了一套後, 她挎上包, 覺得自己這次一定可以出門了。

結果對著浴室的鏡子她又覺得自己今天的口紅好像有點太紅了, 會不會顯得太刻意了, 於是她又將口紅擦淡了些。

最後她站在鏡前端詳, 鏡中的人長發微卷, 自然垂落在肩頭，妝容很清透，磚紅色口紅很顯氣色，臉頰的腮紅也很自然。

“很好，林歡顏，今天很完美, 加油！”

她對著鏡子兀自給自己鼓氣, 隨後雄赳赳氣昂昂地轉身出門。

林歡顏的氣勢只維持到了樓梯口，客廳裏坐滿了人, 她只探出了個頭就被林教授抓了個正著。

“顏顏，這麽晚了去哪裏呢？”

已經被他看見了，林歡顏也不再藏著, 深吸了口氣大大方方走出來, 佯裝自然地說：“爸爸, 我出去一趟，很快就回來！”

說完未等林教授反應過來, 她幾步竄出家門，留下林教授一人對著墻上的鐘發呆。

都快十一點了, 她跑出去見誰？

林歡顏一出家門還沒走幾步就開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腿，起先還是很淑女的小步走，走了兩步後變為快步走，快步走還是不夠，於是她開始小跑起來。

屋外已經零下快零下十度了，她的心間卻燃著烈火。

她穿過萬家燈火，穿過空蕩無人的路，刺骨寒風刮著她的臉，吹亂她方才精心打理的長發，可是顧不上了，全都顧不上了，她好想快一點，再快一點，快點到那個人身邊，快點見到他。

一顆心激蕩著，裏頭像是充盈著翻滾的熱水，咕嚕咕嚕直冒泡。

她跑啊跑啊，在某一瞬間好像在身側看見了十九歲的自己，那個林歡顏同樣氣喘籲籲，她顧不上小腹的劇痛，顧不上被灼燒的喉嚨，只是想跑到終點，只是想得到程煜的一個願望。

可惜19歲的林歡顏沒有成功抵達終點，那個願望也沒成功說出口。

時隔四年，23歲的林歡顏仍舊在奔跑，小腹像是被尖刀絞著，但是穿過碧水灣中心的噴泉池，她看見了站在夜色的程煜。

他著黑色呢子大衣，大衣敞開著，露出內裏的暗紅色高領毛衣，碧水灣的紅燈照在他的身上，燈影朦朧間，他轉過身看見她，夜色太暗，林歡顏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只能感覺到好像有灼熱視線一直鎖定在自己的身上。

林歡顏眼中一熱，各種情緒交織，讓她的心變得沈甸甸的。

她停下腳步，撐著膝蓋深呼吸了幾口氣，再擡頭直直地看向遠方的人，她多年所思所想不過只為了他能回頭多看她一眼。

如今那人就在不遠處，眸光炙熱地看著她，她再不能克制，用盡全力向他奔跑而去。

一步，過往暗無天日偷偷喜歡他的林歡顏丟在了身後；再一步，過往只能悄悄註視他的時光丟在了身後；一步又一步，過往因他離去變得殘缺破碎的心漸漸拼湊完整……

怕她會看不見自己，程煜特地站在了燈下，遠遠看見有個身影在快速向他靠近。

北城又開始下雪了，細碎雪花如玉蝶，紛紛揚揚飄散在人間，雪花落在林歡顏暗紅色的鬥篷大衣上，落在她的烏黑頭發上，落在她的眼睫，她卻不顧風雪，義無反顧地奔向他，如翩飛的紅蝶。

“程煜！”

天使正在呼喚他。

程煜再克制不住內心悸動，邁開步子向她跑去，大風吹起他的衣角，吹亂他的發梢，但是都不重要，他現在特別想抱她，想告訴她他有多麽喜歡她。

林歡顏在兩人隔著四五米時叫停了他的腳步，“程煜，你先別過來。”

他的腳步頓住。

她有些氣喘籲籲，但仍舊執拗地看著他，眼中含著熱淚，被燈光折出細碎的光亮。

“我有些話想問你，你就這樣回答我好不好？”

“好。他點點頭。

“我們認識七年了，對嗎？”

“對，七年。”

“你說你喜歡我，對嗎？”

“對，我喜歡你。”

“你在電話裏說想我了，對嗎？”

“對，我想你了。”

“你說過你會向我走來的，對嗎？”

“對，我會向你走來。”

“可是我剛剛跑了好久……”她的聲音有些委屈。

她這句話一出程煜就覺得自己的見面地點是不是選錯了，雖然選在這裏有別的打算，但終歸是讓她一個人跑來這裏，他又食言了。

“對不起，下次不會了。”

林歡顏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，剛剛一路跑來的時候她想到了過往的很多事情，可那些事情都像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，在漫長的歲月中，是她在喜歡他，是她在暗處悄悄關註他，他自始自終都沒發現自己的心意。

但是此刻，他清楚地說他喜歡她，他想她了，獨角戲不再，她和程煜，終於不是她單方面的奔赴了。

她覺得面對程煜她可能這輩子都出息不起來了，他只要說句喜歡她，她就感動得想要落淚，想要沖過去抱住他不撒手，但是她想矜持一點。

於是她定定地看著他，緩聲問：“那我現在就站在這裏，你會向我而來嗎？”

程煜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，他向她跑去，在還有幾步的時候敞開自己的大衣衣襟，笑著問她：“今天可以申請特權抱一下嗎？”

林歡顏沖他張開手，他向前幾步，將人牢牢地裹進衣服裏。

體溫相接的那刻兩人心頭皆是一顫。

——真好，沒說出口的願望成真了。

——真好，他好像已經抱住他的未來了。

他附在她的耳邊，輕聲說：“歡顏，我來了。”

身前的懷抱溫暖又炙熱，炙熱體溫烘烤著她，程煜一手擁住她的腰，一手覆在她的後腦勺。

林歡顏憋了一路的淚在聽見他那句我來了之後就悄然掉落。

有種陌生情愫在她的心間沖蕩，一顆空缺的心好像都被填滿，她的心願還沒說出口他就已經幫她實現了。

那個名為圓滿的東西，在此刻終於降臨到了她的身上。

她分辨不出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麽心情，說高興好像太淺白，說難過也不合適，各種情緒交織在心頭，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多。

原來喜極而泣是這種感覺。

她緊緊抱住程煜，風聲沒了，落雪沒了，只剩下身前的人，是她這輩子都不想錯過的人。

程煜也收了收自己的手，將她更緊地抱在懷裏，林歡顏真的好小一只，他敞開衣服就將她兜了滿懷。

身前的人微微顫抖，有潮濕熱氣透過層疊衣物鉆進他的皮膚，他的心被什麽燙了一下，一抽一抽地疼。

他摸摸她的頭，假意玩笑，逗她：“哎呀，我是不是抱了只哭花了臉的小貓咪？”

“才不是。”林歡顏的聲音從他懷裏悶悶地傳來。

“好，不是。”

林歡顏緩了許久才終於壓制住自己的淚意，緩過來後那股羞赧勁又上來了，她哭了這麽久，妝都花了吧？

真的要成他口中的小花貓了……

身前的人好像漸漸緩過來了，程煜卻有些不想撒手了，就這樣一直抱著好像也不錯，但是不行，還有些別的事情要做。

他松了松手，貼在她的耳邊，低聲問：“重新認識一下？”

在這個他們初遇的地方重新認識一下，將過往那些不愉快的時光都覆蓋掉，未來的日子無需再等待，因為他會向她走近。

“嗯？”林歡顏還沒反應過來，懷中一空。

身前的人眼眸微垂，灼熱視線落在她的身上，她在他黑亮的瞳仁中看見她的身影，很小很小，卻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。

程煜退開一步，朝她伸出手，嘴角笑意清淺，“你好，我是程煜，請問你怎麽稱呼？”

林歡顏不可置信地眨眨眼，好像有什麽在慢慢交疊。

很多年前的秋日，北城的細雨落在她的身上，他走近她的身邊，為她遮去了風雨。

——“你是林歡顏？”

——“你可能誤會了，我是林教授的學生。”

而現在，北城冬日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，他向她伸出手，微笑著。

——“你好，我是程煜，請問你怎麽稱呼？”

她對他的喜歡由此地而生，他是她少女時代時偷偷仰望的人，她的喜歡是四下無人時瘋長的野草，是只敢用字母替代他名字悄悄寫在日記本裏的隱秘心事，是只她一人知曉的執著……

而現在，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，他知曉她的喜歡，也在向她走來。

由此地而生的暗戀，也在此地終結。

眼眶很熱，剛斂住的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流淌而下，林歡顏擡起頭，在模糊的視線中望進他的眼眸，她微笑著，哽咽著，朝他伸出手。

“你好，我叫林歡顏。”

雙手交握，體溫交纏，程煜微微用力，再次將她扯進懷中，唇壓在她的發間，聲音很啞：“林歡顏，很高興認識你。”

林歡顏在他懷中點頭，淚水蹭在了他的衣服上，她收了收手，更緊地回抱住他，聲音已經染上哭腔：“我也很高興認識你。”

時間在擁抱中悄然流逝，天空中飄著鵝毛大雪，落在他們身上，又被灼熱體溫融化，變得冰涼。

“阿嚏！”

擁抱結束在林歡顏的噴嚏聲中。

程煜松開手，看見她通紅的臉，通紅的眼，通紅的鼻子，色澤誘人的紅唇。

林歡顏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，小聲說：“鼻子有點癢。”

“傻瓜。”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，牽住她的手往車邊走，“去車上吧，這裏冷，別凍壞了。”

“噢，好。”

她由他牽著，寬大手心包裹著她的手，林歡顏忍不住曲指在他掌心撓了撓，換來他更緊地牽住。

她自身後悄悄勾起唇角。

怎麽辦啊，她的開心要藏不住了。

程煜牽著她到車邊，打開門林歡顏才看見副駕放著兩束花，一束黃澄澄的太陽花，一束艷紅如血的玫瑰。

“為什麽準備兩束花啊？”林歡顏問。

程煜已經將兩束花都拿起，左右手各捧一束，送到她的眼前，“紅玫瑰代表我的心意，太陽花代表你，今天你想接受哪個？”

“為什麽太陽花代表我？你在說我的愛很沈默？”

林歡顏撇撇嘴，敢情他送了這麽久的太陽花是在說她的愛很沈默？

什麽鬼？有人這樣送花的？

“什麽你的愛很沈默？”程煜不解。

“太陽花的花語呀，沈默的愛。你說太陽花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嗎？”

如果是這個意思的話，她要鬧了！她真的要鬧了！！！

程煜一楞，沒想到林歡顏還去查了太陽花的花語，順帶著還曲解了他的意思。

他無奈俯下身子，湊在她眼前，微微蹙眉，“歡顏，太陽花，太陽，你就沒想到其他什麽嗎？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太陽。”風聲呼嘯，程煜的聲音很輕，像羽毛一樣落在她的心間，“你是我的太陽。”

怕她沒聽清，他又湊近，在她耳邊重覆了一遍：“歡顏，在我這裏太陽花是字面解釋，我將太陽花送給我的太陽，不是在說你的愛很沈默。”

林歡顏的臉緩慢生出些熱氣，不太好意思地低下頭，垂下眼簾低聲應：“噢。”

同一時間心間歡欣起舞，他說她是他的太陽！程煜說她是他的太陽！

即使已經開心到想上天了，但林歡顏還是極力繃住想咧到耳後根去的嘴角，只微微彎唇，問他：“那玫瑰呢？玫瑰什麽意思？”

“你不知道麽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紅玫瑰的花語你不知道麽？”

其實是知道的，但是林歡顏還是假裝不知道地搖搖頭，“不知道誒，勞煩程醫生告訴我。”

他看著她的眼眸，一字一句讓她聽清：“紅玫瑰的花語是我愛你，歡顏，我愛你。”

嗯？？？

怎麽這麽快就升級了，前幾分鐘不是還只是喜歡嗎？這麽快就升級到愛了？

她茫然地眨眨眼，問：“有多愛？”

他接話：“想把你變小揣進口袋裏帶著的愛。”是她之前的形容。

毫不誇張，剛剛看見她向自己跑來的那瞬，程煜是真的產生了那種想把她變小揣進自己的口袋隨身帶著的沖動。

林歡顏對他，從來都是堅定奔赴的，即使說會主動向她靠近的人是他。

她是他學生時代的開心果，是勇敢將他護在身後的小女俠，是他說一句想她就會冒著寒風從家裏跑出來見他的小天使，她不怪罪過往那些年他對她心意的忽視，他只是回一下頭她就又歡欣著向他而來了。

他對她的心疼和喜歡就快要滿溢，在確定自己心意的那瞬就想著要將她套牢，他像上癮的人，見了她一面又迫不及待想見下一面。

漫天大雪下，林歡顏看他的眼眸晶亮，像是世間所有的星辰都墜落於她眼中，而她毫不吝嗇地與他一同分享。

他心動不已，想要再抱抱她，衣角卻突然被她揪住。

林歡顏扯扯他的衣角，壓住聲音，嗲聲嗲氣地和他說話：“哎呀，你這人怎麽這樣？怎麽突然就告白？都不讓我做點心理準備。”

說罷她又松開手，捋捋自己的頭發，問：“我頭發亂了嗎？我剛剛哭了，妝是不是都花了？我現在好醜，要不你先把告白的話收回去，等我下次好看一點的時候再來一次？”

程煜忍不住笑：“歡顏，說出去的話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？”他摸摸他的頭，“再說了，你今天很美，每天都很美，每天都值得一句告白。”

她低下頭，喃喃道：“這樣啊？”

“嗯。”

下一秒她倏然擡起頭，目光灼灼，說：“那個……其實剛剛風有些大，那句話我沒怎麽聽清，要不你再說一遍？我這次一定豎起耳朵認真聽！”

“我說……”他故意拉長音。

“你說你說，我聽著！”她湊到他的跟前。

程煜垂眸，看到林歡顏亮閃閃的眼睛，裏頭盈滿期待，他惡劣心起，將玫瑰塞進她的懷裏，接著推她進車裏。

“愛不宜說太多，今日份的已經說完了，等明天吧，明天再說。”

林歡顏雙手合十，沖他眨眼，“真的不能再說一遍嗎？可我還沒聽夠，你就再說一遍嘛，一遍就好，嗯？”

程煜換了另一個話題：“看煙火麽？帶你去看煙火。”

林歡顏很執著：“你再說一遍我聽聽，我真的沒聽清。”她歪歪頭，“嗯？”

“去看煙火吧，你會喜歡的。”

林歡顏掙著要起來，抗議：“你不說我回家去了。”

這麽說著，她一條腿已經伸到了車外。

程煜：“一起去看煙火，跟你說十遍。”

車外的腿又縮回來，林歡顏老老實實坐回位置上。

“成交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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